劇場表演是如何被建構出來的?舞台設計家王孟超:這是一門辛苦的「手工業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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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孟超擁有多年舞台設計經驗,無論是跟大師或年輕輩導演合作,他往往能和對方一起「從零開始」建構、討論視覺。而且他習慣採取「換位思考」,亦即站在導演、編劇或演員的角度,一邊讀劇本、一邊想像台上演到哪個橋段應如何呈現。

文:吳靖

*本文為《CITYZINE城市誌》專題「設計,打開對生活場域的各種想像」系列文章

各界引頸期盼的「臺北表演藝術中心」(Taipei Performing Arts Center),原訂於今年竣工開張,但審慎起見,為避免步上臺中國家歌劇院和故宮南院匆促開幕的後塵,很可能延至明年才正式啟用。在現任總舵主王孟超的運籌帷幄下,可望為國內劇場界帶來新氣象。

因特殊外觀造型被戲稱為「皮蛋豆腐」的臺北表演藝術中心(TPAC),由國際建築大師庫哈斯(Rem Koolhaas)等人率領的團隊所設計,共有三個各自獨立的劇場──鏡框式中型劇場(Proscenium Playhouse)、多型式中劇場(Multiform Theatre)及大劇院(Grand Theatre);如遇大型演出需求,還可將後兩者打通、串連成長65公尺、寬18公尺的「超級劇場」(Super Theatre)。

由於諸多後台機械裝置,劇場在運作上比展館更為複雜,加上人才訓練不易,王孟超表示,需待軟硬體都確認執行順暢後,才能正式向社會大眾敞開大門。明年初,中心將安排數檔表演節目進場測試,從裝備運作到動線走向、觀眾反應都將囊括,並根據實測結果作出修正。例如三個劇場在同一週內排滿演出、或是24小時不打烊的開館活動等,藉此檢驗前後台軟硬體是否能全數配合。

身兼工地、營運和節目主任的王孟超,擁有多年豐富的舞台設計經驗,無論是跟「殿堂級」大師或年輕輩導演合作,他都謙虛地說自己「很幸運」,往往能和對方一起「從零開始」建構、討論視覺。而且他習慣採取「換位思考」,亦即站在導演、編劇或演員的角度,一邊讀劇本、一邊想像台上演到哪個橋段應如何呈現,以達到最佳效果,畢竟舞台設計是為了演出服務。

當他把整個腳本瀏覽完畢,胸中也自有一番丘壑。等主創者看了他提出的繪圖初稿,即便原先想法相歧,大部份也能被說服;有時甚至是舞台先行。例如幾米音樂劇《地下鐵》,王孟超看完繪本之際,已經想好舞台設計,該劇導演再根據他的想法去完成劇本的起承轉合。

Photo Credit: 王孟超

但他也提醒,拿到劇本時,要珍惜第一次的閱讀經驗,純粹扮演一個讀者,專心享受故事本身帶來的感動;倘若從一開始就分神在腦海中勾勒草圖,很容易就喪失樂趣,也會因此綁手綁腳,無法恣意在字裡行間馳騁思維。

 

「讀文本很重要,如果可以深刻理解、產生共鳴就更好說服(導演)。」除了事先研究導演風格,王孟超強調需讀出文本的可能意義和空間性,亦即思考可以如何立體化呈現。其次,必須對舞台技術有一定程度的了解,在預算範圍內可以怎麼「玩」,又不會囿於舞台技術。

「永遠要多些不可能的挑戰,劇場好玩就在於克服困難。」唯有不斷嘗試磨練、再加上一點求好心切,從業者才會從技術(skill)提升到技藝(craft)層面。有時候戲劇科班出身未必是好事,因為可能會被既有技術限制想像;非科班出身又容易天馬行空、難以落實。

大量閱讀和旅行、對世間萬物永遠保持好奇心,是在這一行恆常進修、站穩腳步的不二法門。藉由自身行動建立第一手經驗,如果是自己無法企及的,至少也能透過他人文字累積間接經驗。避免排斥當下看似跟自身無關的事物,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那段經驗何時會派上用場,正所謂「養兵千日,用在一時。」

王孟超舉了一個親身實例:有次他和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走在慕尼黑街道上,一側是教堂,另一側是商店,店家臨街的斜面鏡映出了行人身影,旁觀者如他瞧著這畫面便覺有趣。即使當下並未多想,這段經歷後來卻在無意間成了雲門《水月》舞台裝置背景的靈感來源:舞台水灘和仿鏡面背板,折射出舞者悠遊其中的倒影,鏡花水月、如真似幻的氛圍不言而喻。

Photo Credit: 王孟超

王孟超以「渾然天成」形容他心目中的絕佳舞作:「(舞台設計)愈乾淨到一種程度就愈不簡單,因為要在台上維持那樣的純淨、乾淨很難;裝置道具複雜時觀眾不容易發現問題,但簡潔的話只要一點點不對勁,很容易就被觀眾看出來。」貴精不貴多的原則,也如同武林中人過招,花樣百出的儘管炫目,卻沒多久就敗下陣來;反倒是內功深厚、氣運悠長的高手能立於不敗之地。

王孟超早年負笈美國,後來回到台灣投入劇場界迄今,加上不時赴歐取經,他觀察到美國演出偏重寫實,劇場美學被電視劇帶著走,百老匯舞台劇就算拚到視覺極限仍比不上影視。歐洲走形式主義路線,尤以德國為代表,充滿機械式抽象意味,和寫實主義分別處於光譜的兩端。

而台灣目前則傾向非寫實表現,卻未能充分發揮血液裡的文化基因,在他看來殊為可惜。當西方創作者嘗試在文本中摻入東方元素,在深諳中華文化的人看來還是「畫虎不成反類犬」。王孟超以繪畫譬喻:「西方油畫是一定要畫滿、表現清楚;東方藝術會留白,有一大半空間是要觀眾用自己的經驗和美學去完成的,從來不會畫到滿。」

在誠實面對作品的前提下,才不會出現「為了東方而東方」的毛病。偏偏這又是近幾年中國文化產業最常犯的錯誤。小從生活物件,大到電影作品,都是把自己包裝成他者,以符合外來客(通常是西方人)的異國風情想像。「大陸舞台劇很多這樣的情形,把東方的東西販售到無上境界。」王孟超認為,這些充其量只能算「商演」,稱不上藝術性。

把目光拉回台灣,現在有愈來愈多嘗試融入高科技與多媒體元素的劇場作品,跨界成了趨勢(嚴格來說,劇場本來就是一門複合藝術,只是近年來興起的「跨界」名詞,彷彿讓它多了件新衣)。這些看起來炫目的視覺效果是「現代手工業」,無法大量複製生產:寫程式運算、精密機械操作、軟硬體需密切配合,在在要花上大把時間和精力。只是劇團在技術和內容上須得取得良好平衡,避免「技術腦充血」,忽略了內容才是作品最重要的成分。

Photo Credit: 王孟超

臺北身為2016年的世界設計之都,推廣的重點概念之一便是「社會設計」:設計不是只在特定場館才看得到,而是自然融入日常,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一部分。作為重點項目之一的臺北表演藝術中心,在王孟超的想像下,期能打破既有表演規則、傳統被動式的觀賞經驗,而能創造新的演出和觀眾關係,互動性、流動性更強,節目主題也會更貼近當下的社會議題,與你我密切相關。